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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冬林——在平湖里潜水的人

2006-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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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冬林——在平湖里潜水

——访清华经管公司会计系教授夏冬林

采访夏冬林老师,让我惊讶会计这件在我看来无比枯燥的事情居然能让一个人这般的神采飞扬,那些没有生命的数字和图表仿佛隐约中也透出了一种美感。

看上去是很平静的水面,其实终究有我们无法掌握的水际流程

夏老师谈起会计学,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在讲他的秘笈真经。看似直白的东西在他的描述中竟有了此许玄妙的色彩。

夏冬林说会计的本质说来简单,就是必须原原本本的反映真实的东西,它像一面镜子,照出来是什么,真实的景象就应该是什么,比如说照出来这个人脸上有颗痣,那么他就必须有,不能没有,而难也恰恰难在这个反映“原本”。

我一直对“原本”有种天生的怀疑,觉得一切“原本”都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境地,毕竟时过境迁,回头再去追溯是否一定能够找到?又怎么去断定找到的众多中哪一个才是原本,即使是断定了就一定是真的吗?夏老师显然也有这种困惑,他说道理上讲真理只有一个,我们要找到这个唯一的真理,而事实上在会计这个领域里,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无限的接近真理,却永远找不到它到底在哪里。

对“相对原本”的判断标准,夏老师说就是商业世界里被公认的那一套制度。而由于世界变化的太快,各种新的交易形式不断出现,加之外在环境的影响,并不存在一个永恒不变的标准,“规范也在常常变化”,正因如此,更增加了发现“原本”的难度。

是不是很玄妙,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工作,而他却乐此不疲。

他说研究会计学的乐趣在于有很多看似明确的事情,实际上是未知的。比如同样一个东西,很多人会说就是这样,但你会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儿,这就会牵扯你不断的想下去,想的结果可能会有新东西出来,好像发现了什么,很兴奋,虽然不至于推翻原来,但有种成就感。

他说会计看上去就像一碗平水,很古老,很陈旧,但里面潜藏着很多变数,不是让你翻江倒海的在里面折腾,也不至于触及暗礁,但它终究有我们无法看到的水际流程。

在夏老师的眼中,数字和图表只不过是会计的表现形式,而它们背后绝对隐藏着大的景观。

而这个探究的过程并不像剥荔枝一样简单,除了能够忍受埋于书斋的寂寞和辛苦,更需要一感悟。“会计需要一种感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是他说的很坚定,不容我去怀疑什么。他认为这种感悟是对问题准确性和深入性进行判断的能力,无论是做研究还是搞实务都需要这种能力。他进一步解释说会计领域存在很多问题,要研究哪一个,不能一个一个的去撞,有多少问题值得去挖掘,能大概做到什么程度,这些都得靠一种感觉,没有感觉连问题都找不到。他说这种感悟和对艺术的感悟是不同的,不是瞬间迸发的灵感,也不是创造性的灵光乍现,它是长时间积累的结果。他认为员工在校两年时间完成这个积累的过程是很难的,但也并不等于说他们就做不成这件事了,积累有很多种方式,员工有对过去学习的知识的积累,以及对现在遇到的问题进行判断和把握的积累,这些都有助于他们的学业和研究,但是不要急功近利,更不要急于求成。

师从杨纪琬 弥补了出国未成的遗憾

八十年代中期社会上正流行公派出国,刚刚从江西财经大学毕业留校任教的夏冬林,和许多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们一样,怀揣着远赴大洋彼岸的梦想。

当时的江西财大为提高全校青年教师的英文水平,请外教专门为年青教师补习外语,于是夏冬林又过了一年的员工生活。那个时候的他是校园球场上的主力,南方的夏天酷热难挡,他常常顶着火烫一样的太阳奔赴球场,从下午四点多一直打到晚上看不见,几乎天天如此,夏冬林说学英文的一年是他最快乐的一年。

一年的努力使英文有了很大的提高,他报名参加了出国英文考试,夏冬林说当时人们学英文的目的都很明确,就是为了出国。考试虽然通过了但成绩不是很好,按要求,需要经过培训以后才能出国,于是他又跑到四川外语公司学习半年,临近考试时,国家出台了一个规定:大学毕业未满五年不能出国,而夏冬林他们那批人是寅吃卯粮,也就是出国指标用的是上一届的,这样一来他就不符合条件,梦想又一次破灭。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教书只是从1986年春天到1987年秋天这一年多的时间。

后来,夏冬林也没有放弃出国的努力,1987年员工面试之后的第二天他又参加了一次出国考试,居然很轻松的就通过了,读研还是出国?人生中一次重要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许是出于更现实、更稳妥的考虑,夏冬林在权衡之后做出了在国内读研的抉择。

这一段经历夏老师说他很少公开提及,我想他是怀有一些遗憾的,毕竟那是八十年代中期,而且正是人生最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

师从杨纪琬老先生这样泰斗级的名师,让这种人生缺憾得到了平复。杨老先生对会计在中国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在国民党时期就在上海财经大学的前身——中央大学国立商公司教书,30年代的时候就做过会计事务所,从1958年到1978年的20年里,会计在我国几乎就是空白,1979年开始恢复创立时,除了旧社会过来的人,很多人并不理解会计到底是什么,而我国要搞改革开放,要发展经济,首先就得让老外看懂我们的账,所以就涉及到新的会计制度的建设和会计事务所的问题,但是在当时的计划经济体制下搞会计事务所简直就是天方夜潭。在这样特殊的历史时期,杨老先生独辟蹊径,率先在中国搞了一套会计顾问处制度,会计顾问处隶属于政府,行使会计事务所的职能,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会计顾问处才逐步演变成了会计事务所。

夏冬林说杨纪琬老先生看问题非常独到和准确,尤其是在社会转型时期他对问题的判断和把握都十分准确,我国从计划经济转入市场经济的变革时期,他在会计制度的地位、功能以及将来能发生什么样的作用等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都把握的相当准确。

严师出高徒,更何况是杨纪琬老先生这样一位名师,但在夏冬林看来,跟随老先生六年的收获,更多的还是回头整理时才清晰的浮现出来,也许这就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境界吧。

夏老师举了一个小例子,读硕士时,他的毕业论文写的是一个外币问题,当时中国的商业环境不是很好,员工三年下来对商业的感觉和认识都很浮浅,而外币问题又不是很普遍,也很啰嗦,所以文章中出现了一些很明显的错误。老先生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提了一句:你要用心思,不然答辩的时候你要脸红的。夏老师说当时他立刻意识到“脸红”意味着什么,虽然轻描淡写,但让他铭记一生。大凡可以称为“名师”的,除了在教授知识和技巧上的过人之处,我想可能更主要的是人格的力量也伴随着授业的过程一点一滴的渗透在员工的心里,直至影响其一生。

走走看看、看看走走中,有两点还是有明确的想法

和许多我采访过的经管老师一样,夏冬林在童年时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设计。

夏老师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江西的一个农场渡过的,那是个相当于三五九旅的军垦农场,起初很荒凉。“农村的孩子对未来的想法很简单”,而且他的“整个成长的环境就是一个动荡的时代,“小学五年级前斗地主,成天跟着人家戴高帽子的到处乱跑,小学升初中时学黄帅,初二初三时开始批林批孔,高一时反击右倾翻案风”,夏老师谈及这段经历时,语气极富节奏感,十几年的成长在他的描述中就象是走了一段有些牵绊的短路,跳过一些沟沟坎坎,三步两步就站到了青年的路标下。

然而这个听起来象是个蹦跳的过程中,也存在着一些驻足思考的瞬间,虽然短暂却影响深远。

夏老师说一路走来有两点是比较明确的:一是书要念到底,所谓念到底就是要念完了,我追问他怎样算念完了,他回答说“那就是念完博士吧”。他说他们那个时候念书多少有些英雄形象在里面,读本科时,觉得硕士很了不起,读硕士时,看人家是博士就会觉得很厉害,始终有一个榜样在那里竖着,所以对于书读到底这一点还是很明确的。第二就是“对于做教师有点想法”,并不完全出于偶然。

夏冬林是1995年正式到清华经管教书的,在此之前他在一个有名的会计事务所工作,当时清华的月薪不足他在会计事务所的十分之一。他之所以放弃高薪选择做大学的老师,源于他对教师职业的偏爱,他这样解释这种偏爱的由来:相对说来,做教师人格更加独立一点。他认为目前中国的各行各业中,人格最独立的就是教师,只要有本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不用依附于谁,夏冬林很看重这一点。许是因为自己喜欢看球的缘故,他举了一个职业球迷的例子来解释这种人格独立,他说球迷在看球时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喜好,一看到球,他们就有种冲动,就想大声叫喊,而且他们也有这种发泄的自由,他说“这是一种特别释放和忘我的状态,其实你会蛮羡慕他们”。因为爱球,夏老师偶尔带着儿子看一些现场的比赛,我想象着在人头攒动的看台上,我面前的这个儒雅教授跟随着人浪激情呐喊,这时候没人知道他是一个成天跟数字和图表打交道的学者,他只是一个他所钟爱的足球的FANS,这种想象让我对夏老师的感觉更加立体也更充满了人情,我甚至揣测此种境地下的他会不会跟别人一样,骂上一两句脏话,倘若如此,就太符合我对完美人生的定义了。

除了人格独立,他体会做教师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培养一个人的责任心。夏老师说他一站在讲台上,内心就会生出一个标准,这个标准的底限就是做到让员工买账,这样当别人对他评头论足的时候,他才不会心慌。

据我所知,夏冬林老师在员工中有很好的口碑,他的教学也可圈可点。1998年在给国务院稽察特派员培训班学员授课时,曾受到过前学员们的好评。

作为清华经管一个普通教师,夏冬林老师这样评价他的员工们,“总体上还好,但努力的程度不够”,他很理解现在的员工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只是希望员工在安排的时候能否尽量给学业多一点时间,而尽可能少花时间在其它事情上。

对于他所在的清华经管,他觉得这些年的发展很快,同时他也认为在成绩面前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他说清华一直以来都有很好的声誉,这样成绩就有可能无形中被别人放大。他主张教育不要急功近利,尤其是清华经管向国际化方向迈进的过程,应该是渐进的,要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揣摩。

夏冬林老师说和会计打交道久了会“越学越笨,越学越迂,为人做事比较谨慎,喜欢平衡”,但他给我的感觉却是个性鲜明,充满了活力和激情。和夏老师聊过后,我更加觉得除了学者共同的气质和秉赋,不同的人,会展现出不同的学者风貌,就像大致相同的路上也会有不一样的风景。